男人們講到當兵，會覺得那是一段什麼樣的體驗？相信很多人都會說是「浪費時間」，然而，這 100 多天的役期對我而言，其實是十分有價值的，只是這價值並非來自於訓練內容本身，而是在服役期間看到的世界。

求學時越來越厚的同溫層

臺灣的中小學教育是非常成績導向的，小學時每次段考都會統計誰哪科考 100 分、排名多少；國中開始更為嚴重，只要模擬考可以到 PR97 以上，達成功高中、中山女高、師大附中、北一女中或建國中學的錄取標準，老師們與家長們就不斷神化這些同學；高中準備學測時，學校老師、補習班、家長、甚至親戚們也不斷要我們跟上述的明星高中學生比較，只要能夠考上臺、清、交、成、政、陽明、以及各校醫學系、牙醫系或中醫系，彷彿就能成為人生勝利組的一員。

我很幸運是當中的得利者，雖稱不上是最頂尖的一群，至少學業成績從小學、國中、到高中，一直都維持在 PR90+ 的區間，也在高三那年順利拿到前段大學的入場券，享受極為豐沛的教育資源，身邊的同儕也幾乎都畢業於全國各地的明星高中，或者社區高中及私立學校排名較前面者。在這樣的環境裡，我們常討論的話題包含申請研究所、考英檢、出國交換、進實驗室做專題、發表論文、申請各大公司實習等等，常見的焦慮來源有成績排名不好、申請國外學校被拒絕、英檢不夠高分、交換填不到想要的學校、實驗做不出來、論文寫不出來或實習沒有錄取等，當時我並沒有意識到，能夠有機會煩惱到這些問題，其實本質上代表著我們是幸運的一群。

其他人看到的世界？

記得我在國中時，非常討厭「課後輔導」，總覺得讀書是自己的事，為什麼還要額外花時間留在學校寫一堆無聊的考卷？但在我就讀大學時，有一次回到國中，跟老師提到上述看法，老師只是冷冷地回我：「你知道他們看到的世界嗎？」

我非常疑惑，他們看到的世界跟我看到的世界，會有什麼不一樣？我們不是在同一間學校、學習一樣的內容嗎？那些不想讀書、成績不好的，只是單純懶惰、愛玩而已，對於這種沒什麼學習動機的人，只要放生、讓他們去做自己當下想做的事就好，因為越強迫這些人讀書，只會讓這些人更不想讀書。

然而，這真的是最佳解法嗎？他們真的只是因為懶惰而不想讀書嗎？

當我們一起生活，才有辦法看到彼此的世界

部隊生活是認識在社會中各個角落生活的人的絕佳時機，除了會遇到各校系的畢業生，我們還有機會遇到沒讀大學、沒讀高中職、甚至國中都不一定有讀完的人。臨兵中有人從小含金湯匙出生，成長過程中要什麼有什麼，當完兵的第一件事是出國留學；也有曾因為吸毒、打架等犯罪事實而留下前科的更生人（或成年前為非行少年），這些人平常在社會上，各自有自己的生活圈，非常難有交集，但在部隊裡，大家都剃著一樣的光頭、穿一樣的軍服、睡一樣的四十人大通鋪、吃一樣的伙食、以及一樣都在等待役期結束的那一天。

正因為所有人吃、喝、拉、撒、睡，還有洗澡、操課、發呆、耍廢、等待都在一起，我們走進了彼此的生活圈，得以互相交流各自的人生經驗，也是在這一刻，我才看見那些原本生活圈以外的人的世界。

一個人在十幾歲的時期，能夠有一個可以「專心讀書」、並且「感受到讀書價值」，甚至「從讀書中找到成就感」，得同時有非常多的幸運。要有舒適的環境可以讓我們好好溫書、要有經濟條件可以讓我們去各式補習班與才藝班，最重要的是，要有願意花費心思陪伴我們成長的家人，而當我回想起從幼稚園入學前夕到大學畢業的近廿年間，我才驚訝地發現：自己其實是位幸運兒。

原來我是位幸運兒

我們家或許不像許多醫師家庭、工程師家庭或律師家庭，能提供最豐沛的資源，但打從幼稚園前接觸注音符號與數字開始，他們就十分關注我的學習狀況。小學時還能一起讀的就一起讀，作業寫完還要幫我檢查完、確認無誤才會一起睡覺，我不會寫的都盡力把我教到會，犧牲自己的睡眠時間也在所不惜；國中開始，內容逐漸超出他們的能力範圍，他們也是找家教、找補習班，盡可能幫我爭取最多學習資源，只要我提出的需求跟「學習」有關，幾乎是想要什麼、家人就會提供什麼，但這些我曾經認為的日常，其實並不是每個人成長過程的日常。

因為家人對於教育資源的挹注，我才有辦法接觸社經背景相似、以及生活條件比我們家更優渥其他同儕，而那些我曾經認為「因為懶惰而不讀書」的人，有一大部分根本就沒有機會好好唸書，有些人是家中硬體設施不允許、有人要及早幫忙家裡賺錢甚至還債，更辛苦的人甚至遇到家庭暴力、家人坐牢，回家根本找不到歸屬感，才會開始往其他地方發展，還有些自律能力的，依然可以走出自己的一片天，但也有人就此偏離正軌，開始在法院與監獄中進進出出，成為大夥口中的「浪子」，茄子蛋的《浪子回頭》這首歌，就刻劃著這樣的心境。

當兵讓我學會感恩

軍事訓練役強迫我們打破同溫層、與社會中形形色色的人一起生活，而正是這樣的機會，才讓我深刻感受到，我能夠擁有當下的一切，是多麼地難能可貴。自從 2019 年服完兵役之後，我不再跟家人有任何衝突，也不會再對他們有任何怨言；以前在校外活動看到家人前來，會覺得自己很像爹寶媽寶，很想把他們趕走，但現在我會很驕傲地跟其他人說：這是我的爸爸媽媽，是我最愛的爸爸媽媽！因為我發現：那些我曾經抱怨沒有到手的，沒有一項是我應得的，而那些我享有的，是太多太多幸運集合在一起的結果。

我不喜歡當兵，但還是感謝當兵的這段經歷，讓我學會知足與感恩。

服役期間每天都在等這張卡

其他收穫

另一個收穫就跟軍事有關了，就是我發現臺灣的軍事實力其實不差。

入伍前，我對於臺灣軍力的印象停留在非軍事媒體告訴我們的：超爛，武器都是破銅爛鐵。然而，臺灣的武器只是「有些比較差（主要是海軍艦艇、潛艦等）」，不是「全部都很差」，而且好的武器還不少，但那些非常好的武器，如三型二代戰機（F16V、幻象 2000、IDF 經國號）、阿帕契直升機、眼鏡蛇直升機、AAV-7 兩棲突擊車、雄風各型飛彈、天弓各型飛彈、天劍各型飛彈、愛國者飛彈等，除非有特殊安排，不然義務役完全不可能摸到，但就算是每個人都會碰的 T65K2 步槍、 T91 步槍，依然是很不錯的武器。

另一方面，軍隊在全球各國的政府機關中，都是數一數二封閉、不透明的，臺灣軍隊環境確實有很多讓人想離開的理由、以及三不五時爆發的軍紀案件，還有軍隊中明顯的階級制度及充滿穢言的環境，這些在其他國家的軍隊也不是沒有，只是外界未必會知道而已，尤其在專制、又沒有義務役的國家，大家能打聽到的一定更少，我們多半只能透過官方宣傳媒介認識該國軍隊，絕對是說自己好棒棒、戰力強，就像莒光園地介紹中華民國國軍一樣，但攝影機沒拍到的地方呢？同樣施行徵兵制的大韓民國與新加坡共和國，服完兩年兵役的男性又會如何評價自己的軍旅生涯？

或許我並沒有支持國軍到會願意直接簽下去，至少日後再聽到或看到有人毫無根據地數落國軍時，不會跟著起鬨、不會覺得臺灣軍隊最爛；當我看到國軍有一些值得肯定的事蹟，也會給予支持，尤其遇到認真做事的軍人（例如當時遇到的一些長官）更是肅然起敬，正因為短暫體驗過當軍人的不自由，才更加佩服可以在那樣環境盡忠職守的人們。無勞基法保障、夏天全副武裝參加演習、三不五時集合、取消休假與禁止休假、廿四小時輪班站哨、出境受到管制…想到軍人要面對的這些，我完全不可能像以前那樣「有事軍人幹，沒事幹軍人」。

國軍進步得很慢，但我相信國軍有想進步的心，也確實有在進步，國軍加油！今天入伍的首批新制一年義務役新兵們也加油！